你超可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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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超可愛的
轉眼便是5月10號。
曾林夕上完第一節課，第二節課安排給同學們考核，方予排在第一個。
課間的時候，方予在多媒體操控臺拷PPT，正被曾林夕打趣這一頁紙的PPT頗有她本人的風範，一個外賣小哥抱著一個巨大的泡沫箱找到教室門口。
曾林夕迎過去交談幾句，招呼著人把東西放在門口，接著回頭沖方予招招手。
方予走過去，用眼神示意：怎麽了？
她揭開泡沫箱的蓋子，裏面整整齊齊摞了幾層飲料，最上層的飲料是倒放著的，方予看了一眼，塑料杯筒裏看得到大片的黃色檸檬。
她解釋：“蜜雪冰城的檸檬水，之前不是答應夏天請你們喝？”
方予看了一眼窗外晴朗湛藍的天，說：“還不算熱，這就是夏天了？”
“5月5號就立夏啦，而且再晚點你和鬼鬼就結課了，不就喝不到了？”她看著他，眨眨眼。
噢，是考慮要讓我們也能喝到呀。
方予眼睛裏浮起笑，說：“放心吧，向晷那廝這麽喜歡你的課，結課了也會準時準點來報到的。”
她問他：“你呢？”
“我也會來。”他說，眼裏笑意又深兩分，“來見你，順帶接你下課。”
她瞪眼：“接我下課就不必了，你低調點，求求了。”
“低調什麽？”
低調示愛？
她哽住，抿了下唇，沒吭氣，眼裏水光瀲灩的。
正巧外賣小哥又搬著另一箱過來了，她故意避而不答，扭頭招呼小哥把另一箱也放旁邊。
小哥跟她說：“店家說三分糖的那杯在最上層的角上，你翻一翻，杯壁上面有簽。”
曾林夕跟他道了謝，一杯一杯把箱子四角上的檸檬水抽出來，查看標簽，不是她要的三分糖，於是又放回去，抽到第三杯的時候，找到目標了，握在手上，轉頭指揮他：“幫我搬到講臺邊。”
方予瞅著她，似笑非笑，這支使他做事的腔調還挺自然？
她回視他，淡定得理所當然：怎麽？有意見？
沒多話，彎腰擡箱子，乖乖接受領導安排。
向晷遠遠抻著脖子看半天了，見狀噌噌噌躥過來，方予正回來準備搬運第二箱，向晷問：“你們在幹什麽？要我幫忙不？”
方予沖曾林夕的方向擡了擡下巴，說：“你問我領導。”
說完看到曾林夕彎起眼睛來。
心裏默笑，哼，小樣，有新馬甲又高興了是不？
她指了指腳下的箱子，說：“那你們幫我發一下吧，這裏面110杯，正好教室裏一人一杯。”
說著扭頭跟教室裏的同學招呼：“夏天來了，請大家喝檸檬水解暑。”
兩人一人抱起一箱順著座位讓同學取拿，沒在座位的就先放桌子上。
發完了，一人箱子裏剩一杯，是他們各自的。
兩人把泡沫箱拿到她面前，置放在講臺旁邊，等下節課結束之後拿出去丟。
她伸手把手上三分糖的檸檬水遞向方予：“換一杯。”
向晷好奇地探頭探腦：“為啥要換？”
方予接過來，把自己手上的全糖這杯塞她手裏，嘴上跟向晷說：“這杯三分糖的。”
向晷挑高眉，意外地看向她：“你怎麽知道方予不喜歡喝甜的？”
她笑得一臉狡黠，調侃：“啊，你看他冷鼻子冷眼的，一看就是糖吃得少。”
向晷嘎嘎樂，沖她豎大拇指：“小曾老師好眼力。”
方予半笑不笑地：“我什麽時候冷著你了？”
她笑：“現在好多了，剛開學那陣子，就沒給過好臉色。”
嘖。
我這叫恪守男德不近女色好吧？
他哼了一聲，不跟她辯。
***
上課鈴響，曾林夕給同學們交代了考核安排的計劃，便退到旁邊給方予讓出講臺。
學校的明星人物一上場，下面的同學交頭接耳小聲議論起來，不少女生興致勃勃地盯著他看。
他面色如常地站定在講臺前，雖不至於板著臉，面上也看不出絲毫笑意，長身玉立，神清淡漠。
曾林夕心下暗自好笑，這冷面神倒是怪殺小女孩的。
他環視教室裏的眾人，又側過頭看她，懶洋洋地淡笑開口：“聽說這門課的考核創意五花八門，我可能是最沒創意的那個，就是嘗試著代入小曾老師的視野去理解一些生活裏的現象吧。”
曾林夕看他臉上的堅冰化開，忽然意識到他這是進入到“營業狀態”了，就像直播間裏那個他，沒了拒人於千裏外的姿態，自然而然地，他的引人註目就變得讓人心生向往。
他說：“那我今天就聊聊內卷吧。”
下面有個女生輕聲笑，音量不大不小地說：“反卷達人開始營業。”
他看向她，笑容深了一些，更像“溫柔槍”了：“嗯？看來我‘反卷達人’的名號聲名遠播呀。”
女生臉紅了，用手捂住臉降溫。
他繼續說：“對，在座可能很多都知道，我在從事一份...相對來說...看上去比較特殊的職業，當然也不算是特殊，只是因為曝光率比較高，認識我的朋友會比較多。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這個人是‘反卷派’，不加班，能多休息一分鐘絕不可能休息59秒——當然我也基本不遲到早退，每次都會提前幾分鐘上線打卡。”
不少同學露出會心的笑容，也不知道是因為是他粉絲了解他的作風而笑，還是因為對他的作風深表同感而笑。
曾林夕也笑笑地把他看著。
他繼續說：“我不知道這裏有多少同學是做過實習的，我們經院很多同學可能從大二大三就開始去各種券商項目組實習，包括你們可能也認識不少去大廠或者是各種名頭很大的公司實習，大家會發現，內卷最嚴重的團體，往往是初入職場的菜鳥階級，老板和大佬們，幾乎都是非必要不加班的——當然，必要他們加班的時候也不少，在其位謀其職嘛。但是上級加班我們不會說他們在搞內卷，因為他們不卷別人，而是自己卷自己，往往只有平級的同事、或者是人數占比相當大的群體裏有人加班，我們才說他們在搞內卷。”
許多人紛紛點頭，滿臉讚成。
“經常有人抱怨同事內卷，搞得自己也要不忙裝忙，大家嘴上不說，心裏怨聲載道。但是你勸他躺平——別人卷別人的，你躺你的，互不幹涉不就行？他又說那不行，他一躺就要被人比下去，還指著升職加薪養家糊口呢。”
曾林夕微微笑，他倒是了解行情。
“我最近代入小曾老師的邏輯，捋了捋‘內卷’這件事，發現其實內卷的本質就是競爭，而競爭的本質，是核心競爭力的問題。”他cue到她的時候側眼看她，眼裏是溫和的光影，“為什麽大家寧願裝忙加不必要的班或者是故意降低工作效率來延長上班時間，也不願意按時按點下班休息？因為‘工作時間’是職員的競爭力，並且是邊際效益最低且最不能讓他們有別於他人的競爭力。”
他停頓一下，用直白容易理解的話解釋“邊際效益”這個概念：“‘邊際效益低’意味著他花了大力氣、遭了很多罪，最後卻收效甚微。但是其實陷入這個內卷困境的朋友，最該認清的事實是：對於老板而言，他看重什麽？他看重你工作時長嗎？”
同學們露出思考的神情。
他自問自答：“答案是，他既看重又不看重，老板看重的是你創造了多少價值，如果延長工作時間能夠增加你創造的價值，那他自然是樂見其成，如果你只是浪費更多的時間在工位上甚至是加班摸魚，那就完全本末倒置了。”
有同學主動跟他交流：“可是老板並不能區分摸魚加班和真的加班吧？”
他的語氣肯定：“既然這是一個競爭市場，那麽所有的信息不對稱最終都會被抹平。老板一時區分不了你是不是在加班摸魚，月末、季末、或者年末的KPI總會說明一切。”
“當然，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是我自以為的‘老板思維’。”他又補充一句。
有同學接話：“我覺得你說得有道理。”
他也點頭：“確實，我也覺得自己說得有道理。”
下面的同學被逗笑。
曾林夕也笑出來。這大概是因為耳濡目染他爸媽管理生意，所以自然就代入了“老板視角”吧。
又有人說：“所以你的反卷理念是勸大家‘該躺則躺，應躺盡躺’嗎？”
他笑，搖頭：“欸，不要給我扣這種不利於社會進步的帽子哈。”
下面又是一陣笑。
他說：“我的反卷理念是：不加無必要的班。被內卷折磨的打工人，最該關註的是如何提高自己的核心競爭力，而不是浪費生命在無意義的‘躺平式內卷’上。”
有人接：“就是換種方式卷起來唄。”
他點頭：“對的，與其被動內卷，不如主動卷死別人。”
哄堂大笑。
又有人問：“不能不卷嗎？”
“這很難，除非你承認你就是一條胸無大志的鹹魚，安於現狀絕不掙紮，任憑自己不晉升不發展，眼見著周圍的人越來越好絕不眼紅。”他答，“但是99%的人都做不到吧，就算嘴上說躺平不卷了也常常在深夜emo的時候質問自己為什麽是條鹹魚。”
向晷也調侃他：“你也會深夜emo嗎？”
他提起半邊嘴角笑：“不會，畢竟我的數據還算過關，目前屬於主動卷別人的梯隊。”
下面有人笑罵他“凡爾賽”。
他聳肩，又瞟一眼曾林夕，意有所指道：“有人還說我是‘廢物懶蛋’來的。”
噢，這不是我說的嗎？曾林夕接收到信號，但完全沒有要反思的態度。
她打趣問他：“那你不生氣？”
“不氣啊。”他無所謂的樣子，又問，“不覺得還挺可愛的？”
下面有大膽的女生附和：“對呀，很可愛呀。”
他轉頭問她：“小曾老師不覺得可愛？”
她說：“我覺得吧，說你‘廢物懶蛋’的那個人，說這話的時候，心裏一定就覺得你超可愛的。”
接著就看他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一副“朕心甚悅”的滿足模樣。
她也跟著軟乎著眉眼笑，滿心舒暢。
方予正了正神色，言歸正傳：“不知道大家有沒有關註到最近的新聞，全球疫情之下，世界各國都慘遭沖擊，工廠停工，工人失業，但中國因為全封閉的疫情政策，有效遏制了這種沖擊，大多數工廠都能正常開工，並且在大量供應國外訂單。”
有人揚聲道：“那太好了，巍巍中華，揚我國威！”
他說：“對，本來該是一件好事的，但國內工廠為了爭搶訂單，紛紛壓價出售，價格內卷導致利潤微薄，這反而導致我國回歸到十幾年前淪為廉價世界工廠的情況，出口量大，但實際創造的利潤卻沒有實質性地增多。”
曾林夕補充：“確有其事，所以說我們不推崇內卷，實際上應該說不能助長‘惡意內卷’的不良風氣，只有良性競爭才能讓市場參與者受益。”
方予繼續說：“內卷的本質是競爭，但究其原因，我覺得是‘議價能力’的問題。這個概念小曾老師之前提過，但是沒有詳細解釋。”
大家看著他，等他解釋。
他也不露怯，泰然道：“‘經濟’這個概念在中國由來已久，最早可以追溯到春秋禮法裏‘經邦濟世’的用法，但是‘經濟學’卻是舶來品，我們現在接觸的系統性的經濟學概念都是西方經濟學發展出來的研究成果，比如‘議價能力’這個概念，它在英語裏是‘Bargaining Power’，我個人覺得雖然中文翻譯成‘議價能力’非常簡明專業，但缺了英文本源詞匯的貼切精髓，因為‘Bargaining’在英語裏是‘討價還價’的意思，所以‘Bargaining Power’更形象的語境是，在交易定價往來中，你跟人討價還價的資本有多少。”
他回歸到“內卷”這個話題上：“所以打工人為什麽會內卷？或者說打工人為什麽要通過內卷的方式來競爭？究其原因是，打工人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就像我一開始提出來的，越是菜鳥階級，內卷越是嚴重，因為自己隨時可以被替代，所以不卷不行，要麽走人，要麽卷起來，別無選擇；老板或者大佬就不需要內卷，因為他們不可替代，他們只需要在其位謀其職，做好該做的事，他們自己的KPI裏不包含這些無關緊要的、邊際效益極低的評價標準。”
他總結：“所以，還是那句話，想要脫離內卷苦海，擺脫打工人的卑微求生姿態，大家要做的是掌握核心競爭力，然後成為大佬或者老板。”
曾林夕笑，幫他作結論：“所以這位反卷達人，你的口號不是‘來啊，快活啊’，而是‘沖啊！卷起來！’，對吧？”
方予笑：“小曾老師，你這話說出來我是要被黑子噴的，說我制造焦慮、宣揚‘壓榨剩餘價值’的思想。”
她幫他澄清：“這可不是壓榨剩餘價值，這是鼓勵大家創造核心價值。”
向晷挑事道：“你倆怎麽一唱一和地，一副資本家的嘴臉！”
下面的同學跟著起哄：“就是就是，經濟學人在線PUA聽眾！”
方予舉手投降狀：“沒有沒有，我的口號是：不加班！”
大家紛紛笑他：“向群眾勢力低頭。”
他也笑，說：“最後，作為交給小曾老師的作業，我的結課感言是：活在當下，行於當行，止於當止。”
曾林夕帶頭鼓掌，教室裏發出經久不息的掌聲。
向晷又是那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刺頭：“小曾老師，方予這波考核能拿100分嗎？”
她笑：“老實說，真的很精彩，既有經濟學原理，又有生活現象分析，最後還上了哲學價值，不得不說，完全貼合了這門課的精髓。”
有男生心悅誠服道：“何止精彩，連抖機靈都頗有小曾老師的風範，說是小曾老師的關門弟子我都沒有二話。”
她笑著點頭，覆又看他，最後嘆口氣道：“還是不給滿分了吧，其實我不給滿分，不是因為沒有人交出滿分答卷，而是滿分意味著標準答案，我不希望任何考核方式成為大家考核的標準答案。”
“小曾老師真是人間活菩薩。”向晷再度帶頭起哄，彩虹屁吹得又響又亮，“沖啊家人們！小曾老師如果不是今年的Y大‘最受歡迎老師’，那都是我們不夠努力！”
同學們在下面大聲歡呼著附和：“沖！！！”
曾林夕無奈，一臉赧笑：“欸，不至於不至於，能得到大家的喜歡，已經是對我最大的認可了。”
***
方予回到座位上，下一個同學開始考核展示。
曾林夕給他發微信：抱歉喔，還是沒辦法給你特別優待
他回：不用抱歉，我也不希望在這個事情上被特別優待
Yu. ：你的滿分，留到下次吧
想了想，又補上一句：就是因為這樣，才讓每一個能成為你學生的同學引以為榮
Yu. ：我也是，我以你為傲
她定定看著接連跳出消息框的手機屏幕，而後擡頭，遠遠望向他。
他回看著她的眼，眼裏是篤定的光，炙熱到灼人，像是熱浪鋪面而來，又像是風裹挾著整個盛夏的熱，從八千裏外吹來，千裏迢迢，穿過發尾，撫上眼睫，最後從眼睛裏吹進心腔，激得人眼睛發熱，視野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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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林夕上完第一節課，第二節課安排給同學們考核，方予排在第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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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林夕迎過去交談幾句，招呼著人把東西放在門口，接著回頭沖方予招招手。
方予走過去，用眼神示意：怎麽了？
她揭開泡沫箱的蓋子，裏面整整齊齊摞了幾層飲料，最上層的飲料是倒放著的，方予看了一眼，塑料杯筒裏看得到大片的黃色檸檬。
她解釋：“蜜雪冰城的檸檬水，之前不是答應夏天請你們喝？”
方予看了一眼窗外晴朗湛藍的天，說：“還不算熱，這就是夏天了？”
“5月5號就立夏啦，而且再晚點你和鬼鬼就結課了，不就喝不到了？”她看著他，眨眨眼。
噢，是考慮要讓我們也能喝到呀。
方予眼睛裏浮起笑，說：“放心吧，向晷那廝這麽喜歡你的課，結課了也會準時準點來報到的。”
她問他：“你呢？”
“我也會來。”他說，眼裏笑意又深兩分，“來見你，順帶接你下課。”
她瞪眼：“接我下課就不必了，你低調點，求求了。”
“低調什麽？”
低調示愛？
她哽住，抿了下唇，沒吭氣，眼裏水光瀲灩的。
正巧外賣小哥又搬著另一箱過來了，她故意避而不答，扭頭招呼小哥把另一箱也放旁邊。
小哥跟她說：“店家說三分糖的那杯在最上層的角上，你翻一翻，杯壁上面有簽。”
曾林夕跟他道了謝，一杯一杯把箱子四角上的檸檬水抽出來，查看標簽，不是她要的三分糖，於是又放回去，抽到第三杯的時候，找到目標了，握在手上，轉頭指揮他：“幫我搬到講臺邊。”
方予瞅著她，似笑非笑，這支使他做事的腔調還挺自然？
她回視他，淡定得理所當然：怎麽？有意見？
沒多話，彎腰擡箱子，乖乖接受領導安排。
向晷遠遠抻著脖子看半天了，見狀噌噌噌躥過來，方予正回來準備搬運第二箱，向晷問：“你們在幹什麽？要我幫忙不？”
方予沖曾林夕的方向擡了擡下巴，說：“你問我領導。”
說完看到曾林夕彎起眼睛來。
心裏默笑，哼，小樣，有新馬甲又高興了是不？
她指了指腳下的箱子，說：“那你們幫我發一下吧，這裏面110杯，正好教室裏一人一杯。”
說著扭頭跟教室裏的同學招呼：“夏天來了，請大家喝檸檬水解暑。”
兩人一人抱起一箱順著座位讓同學取拿，沒在座位的就先放桌子上。
發完了，一人箱子裏剩一杯，是他們各自的。
兩人把泡沫箱拿到她面前，置放在講臺旁邊，等下節課結束之後拿出去丟。
她伸手把手上三分糖的檸檬水遞向方予：“換一杯。”
向晷好奇地探頭探腦：“為啥要換？”
方予接過來，把自己手上的全糖這杯塞她手裏，嘴上跟向晷說：“這杯三分糖的。”
向晷挑高眉，意外地看向她：“你怎麽知道方予不喜歡喝甜的？”
她笑得一臉狡黠，調侃：“啊，你看他冷鼻子冷眼的，一看就是糖吃得少。”
向晷嘎嘎樂，沖她豎大拇指：“小曾老師好眼力。”
方予半笑不笑地：“我什麽時候冷著你了？”
她笑：“現在好多了，剛開學那陣子，就沒給過好臉色。”
嘖。
我這叫恪守男德不近女色好吧？
他哼了一聲，不跟她辯。
***
上課鈴響，曾林夕給同學們交代了考核安排的計劃，便退到旁邊給方予讓出講臺。
學校的明星人物一上場，下面的同學交頭接耳小聲議論起來，不少女生興致勃勃地盯著他看。
他面色如常地站定在講臺前，雖不至於板著臉，面上也看不出絲毫笑意，長身玉立，神清淡漠。
曾林夕心下暗自好笑，這冷面神倒是怪殺小女孩的。
他環視教室裏的眾人，又側過頭看她，懶洋洋地淡笑開口：“聽說這門課的考核創意五花八門，我可能是最沒創意的那個，就是嘗試著代入小曾老師的視野去理解一些生活裏的現象吧。”
曾林夕看他臉上的堅冰化開，忽然意識到他這是進入到“營業狀態”了，就像直播間裏那個他，沒了拒人於千裏外的姿態，自然而然地，他的引人註目就變得讓人心生向往。
他說：“那我今天就聊聊內卷吧。”
下面有個女生輕聲笑，音量不大不小地說：“反卷達人開始營業。”
他看向她，笑容深了一些，更像“溫柔槍”了：“嗯？看來我‘反卷達人’的名號聲名遠播呀。”
女生臉紅了，用手捂住臉降溫。
他繼續說：“對，在座可能很多都知道，我在從事一份...相對來說...看上去比較特殊的職業，當然也不算是特殊，只是因為曝光率比較高，認識我的朋友會比較多。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這個人是‘反卷派’，不加班，能多休息一分鐘絕不可能休息59秒——當然我也基本不遲到早退，每次都會提前幾分鐘上線打卡。”
不少同學露出會心的笑容，也不知道是因為是他粉絲了解他的作風而笑，還是因為對他的作風深表同感而笑。
曾林夕也笑笑地把他看著。
他繼續說：“我不知道這裏有多少同學是做過實習的，我們經院很多同學可能從大二大三就開始去各種券商項目組實習，包括你們可能也認識不少去大廠或者是各種名頭很大的公司實習，大家會發現，內卷最嚴重的團體，往往是初入職場的菜鳥階級，老板和大佬們，幾乎都是非必要不加班的——當然，必要他們加班的時候也不少，在其位謀其職嘛。但是上級加班我們不會說他們在搞內卷，因為他們不卷別人，而是自己卷自己，往往只有平級的同事、或者是人數占比相當大的群體裏有人加班，我們才說他們在搞內卷。”
許多人紛紛點頭，滿臉讚成。
“經常有人抱怨同事內卷，搞得自己也要不忙裝忙，大家嘴上不說，心裏怨聲載道。但是你勸他躺平——別人卷別人的，你躺你的，互不幹涉不就行？他又說那不行，他一躺就要被人比下去，還指著升職加薪養家糊口呢。”
曾林夕微微笑，他倒是了解行情。
“我最近代入小曾老師的邏輯，捋了捋‘內卷’這件事，發現其實內卷的本質就是競爭，而競爭的本質，是核心競爭力的問題。”他cue到她的時候側眼看她，眼裏是溫和的光影，“為什麽大家寧願裝忙加不必要的班或者是故意降低工作效率來延長上班時間，也不願意按時按點下班休息？因為‘工作時間’是職員的競爭力，並且是邊際效益最低且最不能讓他們有別於他人的競爭力。”
他停頓一下，用直白容易理解的話解釋“邊際效益”這個概念：“‘邊際效益低’意味著他花了大力氣、遭了很多罪，最後卻收效甚微。但是其實陷入這個內卷困境的朋友，最該認清的事實是：對於老板而言，他看重什麽？他看重你工作時長嗎？”
同學們露出思考的神情。
他自問自答：“答案是，他既看重又不看重，老板看重的是你創造了多少價值，如果延長工作時間能夠增加你創造的價值，那他自然是樂見其成，如果你只是浪費更多的時間在工位上甚至是加班摸魚，那就完全本末倒置了。”
有同學主動跟他交流：“可是老板並不能區分摸魚加班和真的加班吧？”
他的語氣肯定：“既然這是一個競爭市場，那麽所有的信息不對稱最終都會被抹平。老板一時區分不了你是不是在加班摸魚，月末、季末、或者年末的KPI總會說明一切。”
“當然，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是我自以為的‘老板思維’。”他又補充一句。
有同學接話：“我覺得你說得有道理。”
他也點頭：“確實，我也覺得自己說得有道理。”
下面的同學被逗笑。
曾林夕也笑出來。這大概是因為耳濡目染他爸媽管理生意，所以自然就代入了“老板視角”吧。
又有人說：“所以你的反卷理念是勸大家‘該躺則躺，應躺盡躺’嗎？”
他笑，搖頭：“欸，不要給我扣這種不利於社會進步的帽子哈。”
下面又是一陣笑。
他說：“我的反卷理念是：不加無必要的班。被內卷折磨的打工人，最該關註的是如何提高自己的核心競爭力，而不是浪費生命在無意義的‘躺平式內卷’上。”
有人接：“就是換種方式卷起來唄。”
他點頭：“對的，與其被動內卷，不如主動卷死別人。”
哄堂大笑。
又有人問：“不能不卷嗎？”
“這很難，除非你承認你就是一條胸無大志的鹹魚，安於現狀絕不掙紮，任憑自己不晉升不發展，眼見著周圍的人越來越好絕不眼紅。”他答，“但是99%的人都做不到吧，就算嘴上說躺平不卷了也常常在深夜emo的時候質問自己為什麽是條鹹魚。”
向晷也調侃他：“你也會深夜emo嗎？”
他提起半邊嘴角笑：“不會，畢竟我的數據還算過關，目前屬於主動卷別人的梯隊。”
下面有人笑罵他“凡爾賽”。
他聳肩，又瞟一眼曾林夕，意有所指道：“有人還說我是‘廢物懶蛋’來的。”
噢，這不是我說的嗎？曾林夕接收到信號，但完全沒有要反思的態度。
她打趣問他：“那你不生氣？”
“不氣啊。”他無所謂的樣子，又問，“不覺得還挺可愛的？”
下面有大膽的女生附和：“對呀，很可愛呀。”
他轉頭問她：“小曾老師不覺得可愛？”
她說：“我覺得吧，說你‘廢物懶蛋’的那個人，說這話的時候，心裏一定就覺得你超可愛的。”
接著就看他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一副“朕心甚悅”的滿足模樣。
她也跟著軟乎著眉眼笑，滿心舒暢。
方予正了正神色，言歸正傳：“不知道大家有沒有關註到最近的新聞，全球疫情之下，世界各國都慘遭沖擊，工廠停工，工人失業，但中國因為全封閉的疫情政策，有效遏制了這種沖擊，大多數工廠都能正常開工，並且在大量供應國外訂單。”
有人揚聲道：“那太好了，巍巍中華，揚我國威！”
他說：“對，本來該是一件好事的，但國內工廠為了爭搶訂單，紛紛壓價出售，價格內卷導致利潤微薄，這反而導致我國回歸到十幾年前淪為廉價世界工廠的情況，出口量大，但實際創造的利潤卻沒有實質性地增多。”
曾林夕補充：“確有其事，所以說我們不推崇內卷，實際上應該說不能助長‘惡意內卷’的不良風氣，只有良性競爭才能讓市場參與者受益。”
方予繼續說：“內卷的本質是競爭，但究其原因，我覺得是‘議價能力’的問題。這個概念小曾老師之前提過，但是沒有詳細解釋。”
大家看著他，等他解釋。
他也不露怯，泰然道：“‘經濟’這個概念在中國由來已久，最早可以追溯到春秋禮法裏‘經邦濟世’的用法，但是‘經濟學’卻是舶來品，我們現在接觸的系統性的經濟學概念都是西方經濟學發展出來的研究成果，比如‘議價能力’這個概念，它在英語裏是‘Bargaining Power’，我個人覺得雖然中文翻譯成‘議價能力’非常簡明專業，但缺了英文本源詞匯的貼切精髓，因為‘Bargaining’在英語裏是‘討價還價’的意思，所以‘Bargaining Power’更形象的語境是，在交易定價往來中，你跟人討價還價的資本有多少。”
他回歸到“內卷”這個話題上：“所以打工人為什麽會內卷？或者說打工人為什麽要通過內卷的方式來競爭？究其原因是，打工人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就像我一開始提出來的，越是菜鳥階級，內卷越是嚴重，因為自己隨時可以被替代，所以不卷不行，要麽走人，要麽卷起來，別無選擇；老板或者大佬就不需要內卷，因為他們不可替代，他們只需要在其位謀其職，做好該做的事，他們自己的KPI裏不包含這些無關緊要的、邊際效益極低的評價標準。”
他總結：“所以，還是那句話，想要脫離內卷苦海，擺脫打工人的卑微求生姿態，大家要做的是掌握核心競爭力，然後成為大佬或者老板。”
曾林夕笑，幫他作結論：“所以這位反卷達人，你的口號不是‘來啊，快活啊’，而是‘沖啊！卷起來！’，對吧？”
方予笑：“小曾老師，你這話說出來我是要被黑子噴的，說我制造焦慮、宣揚‘壓榨剩餘價值’的思想。”
她幫他澄清：“這可不是壓榨剩餘價值，這是鼓勵大家創造核心價值。”
向晷挑事道：“你倆怎麽一唱一和地，一副資本家的嘴臉！”
下面的同學跟著起哄：“就是就是，經濟學人在線PUA聽眾！”
方予舉手投降狀：“沒有沒有，我的口號是：不加班！”
大家紛紛笑他：“向群眾勢力低頭。”
他也笑，說：“最後，作為交給小曾老師的作業，我的結課感言是：活在當下，行於當行，止於當止。”
曾林夕帶頭鼓掌，教室裏發出經久不息的掌聲。
向晷又是那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刺頭：“小曾老師，方予這波考核能拿100分嗎？”
她笑：“老實說，真的很精彩，既有經濟學原理，又有生活現象分析，最後還上了哲學價值，不得不說，完全貼合了這門課的精髓。”
有男生心悅誠服道：“何止精彩，連抖機靈都頗有小曾老師的風範，說是小曾老師的關門弟子我都沒有二話。”
她笑著點頭，覆又看他，最後嘆口氣道：“還是不給滿分了吧，其實我不給滿分，不是因為沒有人交出滿分答卷，而是滿分意味著標準答案，我不希望任何考核方式成為大家考核的標準答案。”
“小曾老師真是人間活菩薩。”向晷再度帶頭起哄，彩虹屁吹得又響又亮，“沖啊家人們！小曾老師如果不是今年的Y大‘最受歡迎老師’，那都是我們不夠努力！”
同學們在下面大聲歡呼著附和：“沖！！！”
曾林夕無奈，一臉赧笑：“欸，不至於不至於，能得到大家的喜歡，已經是對我最大的認可了。”
***
方予回到座位上，下一個同學開始考核展示。
曾林夕給他發微信：抱歉喔，還是沒辦法給你特別優待
他回：不用抱歉，我也不希望在這個事情上被特別優待
Yu. ：你的滿分，留到下次吧
想了想，又補上一句：就是因為這樣，才讓每一個能成為你學生的同學引以為榮
Yu. ：我也是，我以你為傲
她定定看著接連跳出消息框的手機屏幕，而後擡頭，遠遠望向他。
他回看著她的眼，眼裏是篤定的光，炙熱到灼人，像是熱浪鋪面而來，又像是風裹挾著整個盛夏的熱，從八千裏外吹來，千裏迢迢，穿過發尾，撫上眼睫，最後從眼睛裏吹進心腔，激得人眼睛發熱，視野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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